小年说:
一个真正的博士,会有怎样的未来?
本文作者刚刚完成论文答辩,却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留在首都搞科研?他将面临诸多现实问题:房子、婚姻、孩子上学…每一个都会让他无法舒适体面地在北京生活。
作者几番思量,带着不甘,离开北京。
推荐给你,静夜思。
一个刚毕业的生物学博士:我的决定,逃离北京
来源 | 卡农小世界 ID:canonxiaoshijie
作者 | 彬彬大师
上个星期刚刚完成了博士论文答辩,感觉整个人完全轻松了下来,从那一天起我可以不用在被叫做博士生,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博士。
可是我的喜悦和轻松维持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当一系列欢庆活动和繁杂的手续结束后,我不得不面对下一个问题,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01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这是我的博士生导师今天下午问我的问题。
在实验室,我们常常称呼导师为“老板”,想必读过研究生的都知道,尤其是理工科的研究生,私下里都是管导师叫“老板”。
“我不打算做科研了,我要去A市,考公务员。”
我读博士的地方是首都,中科院某研究所,而A市只是南方一个小城市,选择A市是因为它是个小城市,一个三线城市,房价至今没有破一万。
老板很吃惊我有这样的打算。
“你年纪很轻,毕业比我还早一年,博士毕业就已经发了第一作者的文章,不做科研是有点可惜了,我还打算推荐你去一趟国外,过两年多点成果可以直接引进回国呢。”老板在劝我。
“J老师,我知道这几年您对我很好,平时对我的课题很关注,我的文章是您把最好的课题给了我,还有几篇挂名的文章也是您抬举我,我其实没做太多,我知道这些都是您刻意关照我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J老师这六年确实很关照我,并没有想象中很多高校专家学者教授那样有很多各种内幕潜规则。我觉得他是个很正直的人,他没有太多兴趣爱好,只有对待他所钟爱的科研的时候充满热情,而他在实验室比较重视的几个学生,我想基本纯粹都是出于对优秀青年人的欣赏。
“但是J老师,这条路我走不下去了,不是因为您,在您的实验室读完博士我很荣幸。”
他可能还是有点不理解。
接下来,老板请我坐下来跟他慢慢谈谈,整个下午我们谈了一个多小时,我当时具体怎么说的我有些也记不清但是大致意思就下面这些。
02
曾经我是抱着做科研的想法来到J老师实验室的,事实证明我的选择很好,在J老师关照下,我得以在同年级同学中最早发表文章,不是CNS级别的,但是也是第一作者的IF-10分左右,我很满足。
并且,在我们做生物研究普遍延期的情况下,我得以六年就毕业,不像我的很多同学,明明达到毕业要求,却被老板当成熟练工留在实验室硬拖到第八年才能毕业。郭德纲说的一句话叫三年学徒,两年效力,但我们生物学博士研究生都恨透了这句话。
应该说我是很幸运又很顺利的。
很多我的前辈,在没有我这样好运气的情况下,都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毕业后出国做博后。这里科普解释一下,博士后不是一个学位,只是一个工作经历,签合同,是有薪水的。而且国外博士后普遍薪水很高,出国做博士后不但衣食无忧,往往每年还能有大量结余,前几年据说在美国吃喝住去掉年净赚10w人民币是很容易的,这几年美元贬值了,但是还是很多,欧洲除了英国降了,其他都还是很高薪的。
对于我们这些生物学博士生来说,毕业以后是很尴尬的,如果去高校或者科研院所吧,年资太浅,拿得出手的成果有限,基本要从助教,副教一步一步慢慢熬资历,熬到教授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比较快捷的途径是出国做博士后,有了国外经历,最好再发表两篇拿得出手的文章,再在国外拿到个教职,比如助教或者副教,那就可以风风光光作为引进人才回国,一步登天直接做个年轻教授。
这十几年来,国内引进了大批这样人才,但是近几年形势开始变化,高校和科研院所逐渐饱和了,97年以后扩招带来的师资短缺问题基本得到解决,而随之出现的是引进人才的要求越来越高,以前是要求一篇高水平文章,后来加到两篇,现在很多已经需要三篇以上,还都必须是第一作者,很多地方连共同第一作者都不认,必须独立第一作者。
我知道在未来,高校和科研院所的职位必将越来越紧缺,这一条路竞争极大。
而同时我又认识到,虽然我目前借助运气取得了小小的优势,但是骨子里我不是一个挚爱科研的人,缺乏那种奋不顾身的热情的人,以后做起这方面工作天生有一块短板,我觉得我的老板J老师是个那样的人,而我,始终无法理解一个人没有业余生活全心全意投入科研是个什么样的体验。可是这些还不是我决定放弃科研的最终原因,我认真想过,就算不挚爱,我也可以把科研当做一份工作,认真完成任务就行,像我现在这样,可能不能取得比较大的成就,也可能因此难以像那些年轻有为的教授们一样风光,但是只要我能接受这样的生活。
但是并不是我不接受这样的生活,而是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来自一个农村家庭,父母打工,家庭条件一般,甚至有点偏差,仅仅是温饱没问题,小康还差很远。这几年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很多工作也越来越难找,随着物价一天天涨,房价一天天飚,他们的收入几年都是原地踏步不动。
而至于我,我六年博士没有要交一分钱学费,反而由于国家对我们的补助,我六年总共领到了二十多万的助学津贴(每月平均三千多,理工科至少是这样,很多还有更高的),在首都生活是足够的了,至少我不需要跟家里要一分钱了,而且我还小小攒下了几万元,说真的,我觉得我只能说感谢党和国家,感谢供养我的纳税人,人不能忘本,我很知足。
但是,现实是有点残酷,又有点讽刺。
我能舒适体面地在首都读完博士,却在博士毕业后,无法舒适体面地留在首都生活。
在首都,我一个刚刚毕业的生物学博士,去高校和科研院所从助教干起,每个月仅仅能拿到六七千左右,去公司倒是能过万,可那也是远远不够的。
北京的房价很高,高的离奇,一线城市除了广州其他的都远远超出了我仰视的界限,而最近在一些新闻中,当我得知一些工薪阶层都参与炒房了,我更是惊讶于这座城市的疯狂,同时内心深深地刺痛。
我家里情况不好,拿不出太多钱,或许能勉强东借西凑借的起几十万在郊区买个小户型付首付,可是这些借的钱怎么还,靠我年迈的父母吗,还是我微薄的薪水,问题是就算这样我也仅仅还了首付,月供怎么办,六七千的薪水我能拿多少还房贷呢?
我研究生期间交了个女朋友,比我小两级,也在读博士,我们打算年底完婚,等她毕业左右我们计划要小孩了,毕竟我们年龄都偏大了,她毕业都三十了,实在不宜再等了,可是生了孩子怎么养,奶粉什么的且不说,孩子上学怎么办,我们买不起学区房,单位但是有定点的公立幼儿园和小学,可是名额有限,只有教授们的孩子才能分到,副教授都很难。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在心底跟自己坚定地说,逃离北京,逃离一线城市,逃离北上广深。
04
我把我的想法跟很多朋友说,很不幸我现在能联系上的朋友圈子大部分都是生物研究领域的,大家几乎都是怀着持重谋国的语气,深刻地劝我,不要悲观,要积极一点,勇敢点往前闯,出国走走看看,没准运气好发点发文章,直接引进回国了呢。
可是这时候我会问他们几个问题。
咱们所一年毕业多少博士?
咱们所一年引进多少人才?
这几个问题大家都知道答案,就算每个实验室每年毕业一个博士,每年也至少五六十个毕业,小部分去公司,小部分不愿出去漂求安逸在国内找个单位熬资历,一半多的都出国。
可是每年引进几个教授回来呢?
这时候我会扳着手指头给他们数。
前年2个,去年1个没有,光头,今年好像有2个候选,都是发过CNS的,IF(影响因子,衡量文章影响力和被引用次数的参数,越高表示文章约有价值)30多,但是中心主任放话了,现在只有1个名额,两个人必须选1个淘汰。
再想想我,我觉得是再不能寄希望于我出国也有像读博士期间的运气加持。
因为我深深地知道,生物学研究不仅仅是努力就能做好的,努力是做好的前提,但不是充分条件,运气非常重要,比如有时候你筛选突变体,辛辛苦苦做几年可能一无所获,也有可能偶然猜测某个基因的上下游调控因子,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就这么一下中了,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我能寄希望于这样好的运气,而将我的父母,我未来的家庭一起绑上这辆豪赌的战车吗?
我真的不敢。
05
而之所以要去A市,仅仅一个原因,它是三线城市,我在那边生活得起。
我不那么爱A市,我甚至从来没有去过,我仅仅是反复衡量之后,觉得那个城市的生活成本,我配得上。
其实要说不甘心,我是很不甘心的,如果可能谁不想年轻的时候生活在大城市,但我思虑再三之后,我认清一个道理,心可以很大,但是掂量自己要准确,做那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若是是想奉献理想,其实是对家庭的不负责。
我乱七八糟讲了一大堆,老板听着听着也不再插嘴,到最后他完全沉默了,我想他是在找不到什么反驳我的话,甚至他不忍心反驳我。
最后我想,他想必也很遗憾吧,辛辛苦苦培养一个得意的学生不容易,眼看着我要放弃科研,他的一场心血也是白费了。
我心中有点怨气,但我不知道我应该怨谁,这是一个市场经济的时代,我不怨社会,我们的收入低自然有市场客观的规律,很多的科研工作是基础工作,短期看不到成果,长期也不一定能应用,比如我见过一些很奇葩的研究,研究蚊子为什么不淋雨,研究系好的鞋带是怎么松的,研究植物叶子上为什么会长很多小毛毛,你很难想到这些所谓的研究怎么能产生经济价值。
而对我们来说,其实我想我要的不多,温饱而已,我真的也很想留下来。
如果我们单位能够盖一座家属楼,分给我一间小房子住,我的要求很低,只需要够我一家人住几十平就好了,我不需要产权,有一天我毕业了我愿意退回房子回我的农村养老去。
如果我们能够有一座幼儿园,一座小学,一座中学,在未来让我们的孩子能够在里面安心就读,我不需要这些学校配备顶级名师,只要让孩子健康快乐成长就足够了。
如果有这样基本的生活条件,我真的很想留在北京,继续做我的科研工作,我并不是挚爱这个工作,但是我很熟悉,并且我能认真完成它。
可是我真的不敢留在北京。
北京啊,高高在上的大北京,我不恨你,我知道历朝历代的首都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不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承受的起的,我真的不恨你,只是真的要走了,还真的是不甘心。
而我所唯一希望的,是这样的不甘终止于我这一代,在未来,不会越演越烈。
责任编辑:马鹏飞